谢陌诧异的挑起一双柳叶眉,什么时候只知道干活,急着成事的人也有了停下来看风景的兴致。
萧槙微微赧然道:“我想留住你,让你心甘情愿的留在我身边,而不是为了家族利益,不是为了两个幼儿。我说过,我想让你感到幸福。”说着握住谢陌的双手。
谢陌抽了两下手,他握得很紧,后来干脆十指霸道的插进她的指缝,密密实实的,再无一点缝隙。
这段时日,她虽然衡量事态,知道该原谅萧槙,再给他一次机会。但是心头却总是有些意难平,凭什么你犯了错我就得原谅,就得若无其事。犯错的代价这么简单,那岂不是日后还有第二次第三次。但彼此是不对等的,皇后,只是皇帝身后的女人。说起来风光,母仪天下,但皇帝一句话就可以将她打落尘埃。还有她的家族,她的幼儿,统统都得从天上到地下。到时候落井下石欺辱她们母子的人不会在少数。所以,即便心头不甘愿,她也得原谅。
可是萧槙不允许她的心远走,他说了他要的不是一个端庄的像假人的贤后,而是一个能懂他、爱他的妻子。
“你怎么发现的?”谢陌问道。她觉得自己自从说了再试一试的话,也是努力去做了,而且好像没露什么马脚。
“你生孩子的时候,再痛也只是闷哼。不像上次,会叫我,会喊不生了,到后来痛得不行的时候还骂我,说全都怪我。”
说起生煜儿那次,痛到后来是真口不择言了。这次生燝儿,她还是痛,但没有再像那次一样先是依赖的叫‘槙哥哥’,后来痛得厉害了又骂他。而是一直咬着嘴唇隐忍,实在受不住了才闷哼出来。那会儿,的确是顾不上装了,痛都痛不过来了。
“我之前是太大意了。你从小哪是能吃亏的性子。那么容易就原谅我了,本来就不正常。”
谢陌低头,“嗯,我是有些骄纵,不过你放心,日后……”
“我不用你改,改了那还是我心头那个独一无二骄傲的谢陌么。”不得不说,姑姑和谢夫人出马把她劝住了,他心头还是有点沾沾自喜的。你还不是离不了我,还不是怕我变心。这么一想心头也就不那么看重了,反正再怎么着你还不是要原谅,要留在我身边。从前威胁的那些话是不可能实现的。
可是陌儿生燝儿的时候,他才发现。谢陌外表没变,对他依然是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但是内里却有些不同了。他在她心头原本是第一位的,可如今怕是要给两个儿子让位了。这是他绝对不能答应的。
谢陌瞥瞥四周无声的塔林,在这个地方谈情说爱怕是有些不妥呢。一则这是亡人长眠的处所,二则,长眠的亡人还都是得道的高僧。可是,萧槙不理这些,在他看来这里就是自己向他首次投怀送抱的地方。
“咱们慢慢走回去吧。孩子们都在那边,不然回头大师该真真假假的抱怨我们让他帮着带孩子了。还有,往后你要跟我说这些,找别的地儿吧。在这塔林里怪怪的。”谢陌说罢就往前走。
“唉,你还没给我回话呢。”萧槙追上去。
“你不是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么,我也说了要走着瞧。这不就是回话了么。我告诉你啊,可是你自己说的不要我改,你是自己乐意纵着我的。别日后不认账。”
“不会,不会。”
回去以后,谢陌很自觉的先去奉上两千两香油钱。那四十万是不能退的,不然大相国寺的退了,其他大庙的要不要退?几百万两银子,华禹丰年两年的税赋呢。反正那些人也在背后骂他们是打劫的了。说起来还不知道谁是打劫的呢,占了良田和青壮年劳力无数,又不出赋税。香火那么旺盛,不知暗地里还藏了多少金银。临到朝廷无钱支付粮饷也只有不语大师慷慨的拿出银子来。说白了那些钻进钱眼里的和尚心里没有朝廷和百姓,跟国之蛀虫无异。
谢陌同不语说起自家堂兄从海外带回来十二种种子,她已经在着手开始让人试种了。
“这要是成了,的确是功德无量的事啊。以一己之力带回种子,再借朝廷的力量布惠万民。阿弥陀佛!”不语拈着佛珠喜动颜色。
“嗯,所以我一定要盯着好好的把种子试种出来。已经有几处有了回音,虽然稀疏,但有些嫩苗长出来了。大师,您的后山有几种种子很适合。高山气候比平地寒冷,半山又是另一番景象。可以在山脚,半山和高山各种一样。”
“好,你把种子留下,然后种植的方法一并留下。贫僧这寺中有惯常会做农活的和尚。”
“大师,我现在有这件事可以做,每天也觉得很充实呢。只要能种出来,以后再多多的留种子,多找地方试种。老百姓也多些杂粮可以吃。那些药就更是救人命的了。”
“你本来就不是闲得住的人。如此甚好,甚好!”
午间,几个孩子都比平日多吃了一碗饭。谢陌便问道:“大师,我送几个人来学学这斋菜怎么做好不好?”
“宫里的东西都沾了富贵气象,要走形的。就是大师傅自己去做,也跟这里做的不一样了。不过你要打发人来的话,就来吧。”
煜儿轻声道:“母后,这里的水比宫里的水好喝。”
谢陌点头,山泉清冽,煜儿也曾学了明光等人在水桶里勺水来喝的。谢陌当时不敢喝凉水,却听他念叨过好喝。
回去的路上,萧槙把大大小小的孩子都赶到了后面跟宫女坐马车,大马车里只留下他和谢陌。他本来就是出来谈情说爱的,带那堆小屁孩不过是因为之前谢陌有意无意的避着他,不会单独和他出来。
那个谢隋,一早好好儿的,非常的合作。后来事涉南越就成了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个华禹人了,娶个南越女人就连祖宗都忘了不成。
谢陌察觉他身上一股冷厉,疑惑的坐起身子,“出什么事了么?”
“没事,没事。”萧槙把她按躺回自己身上。
谢陌却是掀开帘子回望了一眼山上的庙宇。从此以后,这世上便没有美人哥哥,只有面壁师傅了。不语大师在他身上下了这么大工夫,想来并不只为了自己当初的请托。那日他念叨的还没有衣钵继承人,莫不是真的看中了面壁?
谢陌脑海里闪过小时候在宫里初见梁晨时的惊艳,拉他比美时他笑得大跌差点跌进御苑池。后来再相逢,他在熊掌下救下他。再后来梁骁谋反,在魏国公府那几日的相处……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么。美人哥哥,别了!日后再见你也不再是当初的你了。
萧槙捏住谢陌的下巴,“在想谁呢?满脸的怀念跟感慨,我这在这里呢,当着我面露出这样的表情来,以为我不会吃醋是怎的?”
“你是天下第一大醋瓮。连自己儿女的醋都要吃,几个大的也就罢了,连燝儿你都不让他呆在我身边。”
“在我身边,其他谁都不许惦着!”
“霸道!”
“彼此彼此!”
谢陌笑道,“嗯,彼此彼此,想我对你一心一意,那你就得对我一心一意!”
谢阡又去劝了谢隋,这回谢隋的态度软化一些了。毕竟,与皇帝对抗,不只是事关他个人的事。他身后还有一整个谢氏家族。不过,他说的话把谢阡给气坏了,他居然说让族长,也就是他亲爹开祠堂把他逐出家门,从族谱里除名。还说不会影响他们的安乐日子和青云路。
“你以为这样事情就到你这里为止了?你见过哪个人犯了事,家里再临时开个宗族大会把他出族,就不受牵连不被连坐了?”
“我也没干什么嘛。”谢隋颇有一些委屈。他生性喜好自由,过惯了闲云野鹤不受约束的生活。可是到如今,已经被皇帝软禁了三个月了。每天看到的就只有院墙上四角的高墙,偶尔看到天空有飞鸟飞过。凭什么让他一家子坐这个监啊?
“就是因为你没干什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脑子里有皇上要的海图不肯绘出来,还有别的什么皇上要你去做我不清楚。可是这就不是能容得了你说不做就不做的事。”谢阡说完坐下来,“你是不是有些怨怪陌儿当初冒你的名行事?”
谢隋摇头,“没有的事。我早说了如果当时我没有和本家失去联系,那种亡族的大祸我一定会回来帮忙的。伯父让我在海外……”谢隋想说谢怀远让他在海外安顿各方子弟的事,他已经办成了,所以回来帮忙,即便事情不成和大家死在一起就是。可见谢阡暗示他闭嘴,也知隔墙有耳,这话不能说出来。
谢陌所为是谢家子弟该为之事。她一个从小娇惯的女孩儿都能出头来承担,自己比她年长这么多,怎么可能反而因她是女儿身不便行事用一下自己的名头就怨怪?
“你能这么想就好。其实,皇上如今需要你这样对海路熟悉的人,你又出身云阳谢氏,即便没有当年的事,这事也会找上你的。至于这件事,你知道通敌是亡族之祸就好。”
“我、我这……就只是……”
“就只是知道海图不肯献给朝廷罢了,就只是娶了个南越女人罢了。你也不想想,就这两条连在一起让人怎么想你。我可告诉你,皇上赏了你两个美人,虽是庶出,却也是华禹大姓之后。”
“我不要。”谢隋一口回绝。
谢阡头痛极了,“你不能只顾着自己不想受压抑。那是皇权,谁人去对抗不就是螳臂当车么。得,我也不费唾沫了,牛牵到海外转了转,回来还是牛。”
谢隋也知道要对抗皇帝是不可能的,他犹豫的说:“皇后不是已经生了么,这事怎么没有告诉她啊?”
“谁去告诉?外男不得擅入后宫,家里有资格递牌子求见的命妇就你嫂子一人。她如今大腹便便,又是这把年纪了,在家都是卧床安胎。再说如果皇上不想她进宫,还不是进不去。咱们从前和娘娘什么消息都能传递,那是因为皇上点了头。如今他有意拦着消息,娘娘根本就不可能知道。当初又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说不定皇上说了什么话哄她呢,反正她也没打发人过问过你。”
谢隋把那个腰牌拿出来,“这个不是可以进宫通畅么?你拿去吧。”
“都说了得皇上点头,他要是知会了人不把这个当回事,你以为凭着这块腰牌进得去?指不定走到哪道门就被拦下了。”
谢隋泄气了,他本来以为撑到皇后生完孩子就好了。他就是这么跟自家媳妇还有闺女说的,等姑姑生了孩子就什么都好办了。
“大哥,那现在要怎么办?”
谢阡给谢隋一个大大的白眼,“你就把海图画给皇上怎么了?你是华禹人,这不是应当应分的么?”
“可是南越人对我有恩,我娘子待我有情。我不能害他们身陷水生火热。”
“还说这个话,就是要你娘子往死路上推了。皇上如今怕是把她当眼中钉肉中刺了。”说完顿了一下缓下口气,“其实这件事要解决,弟妹的性命要保住,都在你一念之间了。你老是不肯,说实在的,如果你不是我兄弟,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成了南越人的细作了。”
谢隋气道:“我是云阳谢氏子弟,再怎么没出息也不会通敌卖国的。”
“说的没错,我云阳谢氏没有通敌卖国的子弟。”
看着从外头走进来的人,谢阡和谢隋都站了起来,一个叫‘爹’,一个叫‘伯父’。
“都坐吧。隋儿,该说的我想阡儿都跟你说了,你就是因为南越人待你的恩情,所以不肯跟朝廷合作么?”
谢隋低下头,“侄儿是不想看两国战火重燃,百姓流离失所。”
“可是你这么做对事情真的有帮助么?诚如你所言,皇上真的有心要打南越,你手里那些东西多花费一些人力物力财力也就有了。”
“这个……”
谢怀远摆摆手,“你听伯父说完。而且这些年华禹的商船没有先进的战船相护,路上时常被打劫。久而久之,海外经商的路子差不多也就断了。你不是也看中了这个商机,觉得从海外运香料珠宝回来卖,再运了丝绸茶叶出海去贸易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可是这个成本也很高,一旦有一次被劫,就会元气大伤。不然,做这个生意的不会在少数。以伯父看来,皇上并不一定是要打南越。如果可以不通过打仗就让南越重新归附,我想皇上会更乐见的。只是你如今是真的把他惹毛了,不但掌握有用资讯不肯告知朝廷,身边还有个南越妻室。如果你不是姓谢的,怕是早就身首异处了。”
谢隋还是犹豫,如果皇帝果真用他交出的海图,还有更进一步让他潜入去窃取南越战船的先进工艺。以此二者入侵南越,那他岂不成了以怨报德,恩将仇报。他与妻子是患难夫妻,也就不得不走到决裂的这一步了。
“话已经说尽了,再给你七天好好想想。是一己的名誉得失重要,还是家国的利益更重要。七天后你爹就到京了,到时候如果你还是执意如此,不用皇上动手,你爹头一个就能砍了你媳妇。”
谢隋脸色一变,如果关系到全族的生死存亡,爹是做得出来的。一个媳妇而已,即便生了孙儿孙女又如何?
“容、容侄儿再想想。”谢隋的眉头皱得都要挤出个川字来了。
“时日不多,你尽快拿主意。阡儿,走吧。”
“是。”
跟父亲上了马车,谢阡问道:“爹,二叔真的要来了?”
“嗯,这么大一件事,又是因隋哥儿而起,为父总得知会他一声。隋儿这孩子,聪明是尽有的,就是有点儿……”
“不通权变!”谢阡轻声道。
“对。环境造就人,隋儿几乎从来没受过什么束缚,散漫惯了,偏又身怀至宝。”
“那这回……”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身为华禹人,家国的利益本就高于个人得失。”谢怀远正色道,“他若是连大义都忘了,那他就不配为我谢氏子弟。何为国?何为族?何为家?”
“可是,方才二弟说皇上拿了海图又要图谋战船工艺是要打南越,他回来的时候还看到水兵陈兵边界呢。”
谢怀远疑惑的看向谢阡,“真有有要打南越的事?”
“儿子没有听到风声,皇上一点口风没露。”
谢怀远想了想,“恐怕不是皇上没露口风,皇上此时定然没有要打仗的意思。不然,你这个户部尚书能一点迹象都看不到?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管着的可是朝廷的钱口袋,什么动向也瞒不了你。”
“儿子方才也是这么跟二弟说的,可他不信。在他眼底,怕是我们都是皇上派来的说客。而且,他问我能不能确定将来也不会有这一仗。说实在的,不好说。皇上要做大有为之君,将来怕是真有开疆拓土的打算。”
“南越本就是我华禹属国,只是华禹这几十年势弱,他们渐有不臣之心。如果要再收复他们,恐怕是会有一仗。不过,不是现在,起码在五年后。阡儿,今后二十年怕真是风云际会了。你生逢其时,势必能一展青云之志。”
“爹,我……”谢阡没说什么,但是要做什么,自然需要皇帝赏识才行。风从龙云从虎,他也想像当年列名落霞山第三殿的一众功臣一样,名传千秋。
“爹自然是要助你,皇后和四皇子今儿也需要你帮衬。但你二弟的事你也见到了,皇权的威严赫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掌舵得为谢家人留一条后路。”
谢阡想到了被父亲送到海外的几个同宗子弟,他们都是族谱中记载为夭折的,前后一共筹谋了八年,六人。而且都是不起眼的幼子或是庶子。
“那件事皇上只是有所怀疑,不过也只是怀疑而已,找不到证据。谢家人都没几个知道的。他们如今,已在海外扎根,开枝散叶。可是现有的族人,你得给他们留条生路。我们是长房,因为常年不在族中,所以我当年才将族长之位让与了你二叔。全族同气连枝,不能出事。咱们家一旦出事,云阳势必受损。这一点我想你们兄妹都是知道的。”唉,如果谢家没有占据高位,怕是也就很难有如今在士林的地位。谢家子弟也不会得天独厚,受世人敬重与羡慕。世事总是如此,有利必有弊。只是进退之间的分寸不能失去。
谢阡点头,“是,儿子记住爹说的话了。会时刻谨记,不能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你能记得就好,爹老了,日后要看你们这一辈的了。爹当年没能管住妹子,也没能为淮王保住储位。你可不能重蹈覆辙。”
“嗯。”
“眼前这事,是隋哥儿有些糊涂了。”是时候让皇后知晓了,该怎么做她心底自然有数。虽然皇帝把明路堵死了,但是宫中其实还是有人可以传递消息给皇后的。这都办不到,还叫什么当朝第一家族。
谢陌收到消息,惊讶了一下,在她待产以及坐月子期间,居然已经出了这么一件事了。怪不得那日萧槙说要赐两个美人给隋哥,她还以为是犒赏呢,真的就信了隋哥被派出去办事的话。
哥哥说什么来着,牛牵到海外转了转,它还是一头牛。隋哥有时候是有些执拗,这事不能跟皇帝硬顶牛呢。这样下去,二嫂确实危险。不过,她到底是不是细作呢?
这个,爹却没有说。不过,出了这事,想必萧槙和父兄都分别查过她。那就是没有证据了,或者根本就不是。如果是,怕是她活不到现在。不过,二哥倒是挺难得,被萧槙逼了几个月,涉及他心头底线就是不肯妥协。换一个人手里握有皇帝要的东西,怕不早就待价而沽了。还有二嫂的身份惹人疑猜,他也能不离不弃。若是眼底只有富贵的人,说不得早就杀妻以表清白了。只是,萧槙干嘛把自己瞒了个滴水不漏?
嗯,是了,他一开始误以为隋哥和旁人一样,是一心要将一生所学卖与帝王家的。即便后来绘制海图的事,隋哥回绝了,他也以为再逼一逼就可以了。不想让自己知道他曾经逼迫过隋哥,所以把自己瞒着,想等事情办成才跟自己说。
可是没料到隋哥会这么不给他面子。他之前以为隋哥有相从之意,如此便只当他改了主意。而让他改主意的人便是二嫂了。因为南越是二嫂的故国。这样的推测看起来也有点道理。反正做皇帝的人是不懂得也不接受拒绝的。
本来萧槙可能顾忌自己还没怎么逼人太甚,可是自己已出了月子,事情瞒也瞒不了多久,于是逼得就急了。尤其那日自己还问了隋哥的下落。他随口说被他派出去办事去了,自己也就信以为真。毕竟隋哥是有才之人。
可是事情毕竟拖不下去了,所以他恼羞成怒,赐了美人。却偏是大姓之后,为平妻也使得。这是要逼二哥休妻么?或者就是两个贵妾,出身外族的二嫂定然辖制不住。这人,动得都是什么心思啊。后院的手段也这么了解。
只是,这个情却不好求。毕竟人家是把消息传到她耳朵的路子都堵了。她怎么也要给人家一点面子,不能就明着说我谢家在宫里是有不为你所知的门路的。他倒是不会对自己怎样,这暗地里传消息的人怕就没命了。虽然爹是对人有再生之恩,也不能真让人拿命来还。留着,不管还用不用得上,都是好的。
“小樱,这两天可有试种的好消息传来?”
“没有了,娘娘。”
这才四月间,种出来的几种也才刚发芽呢。只是,二哥那里还等不等得起呢。
种子这边得等到秋收才能有确切消息,那么,商船呢?该造出来了吧。煜儿已经玩厌了那个小船,目前一心一意的在练习蹴鞠。
萧槙回来,谢陌便问起这事。
“就要完全完工了。没有好的战船,有商船也只能在内海航行,枉费那么高的造价。”萧槙说着心头又骂了谢隋一句冥顽不灵。
“你是想把通往海外的商路重建起来?”
“是啊,海上丝绸之路,每年能增加多少税赋啊。”
“战船的工艺恐怕很难学得吧?”
“这一点南越是比较强。而且因为拥有这个优势,不但使臣无礼,而且历年进贡的珍珠香料等也有所减少,还在沿海挑衅滋事。”
“总会有法子的,你不是说商船可以触类旁通么。这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呢。在南越的细作没有法子刺探到么?”
“战船的制造工艺是绝密。也就是你那位二哥曾接近过而已。”不然他何必费那么多事,一为海图,二就是为谢隋流落南越时曾经接近过制造战船工艺的匠人。
谢陌挽住萧槙的胳膊,“商船试航的时候你派人去不?”
“不去,费了我那么多银子,结果只能在内海航行。”萧槙赌气的说。
看来商船这条路也不通,到底怎么想法子才好呢。
萧槙见谢陌一脸的郁色,问道:“干嘛?”
“我本来想带着煜儿去坐坐大船的。”
“宫里也按那个工艺造了一艘,你想坐找个好天气就行了。”
“那哪一样啊,宫里只有湖,船比起大河道里的大船就是精巧的。不过,也算个弥补吧。这天儿渐热,什么时候带孩子们还有贤妃她们去坐坐也好。”
想到贤妃等人,谢陌另一重烦心事又上了心头。上一次选秀都指给了宗室子弟,后宫没有再添新人。可肖贤妃、田婕妤等几人还是在的。对了,还有云裳等人。一共八人,有三人有子女。
以谢陌对萧槙的了解,短时间内他是不会再起猎艳的心思了。她劝了两次雨露均沾的话被狠狠收拾了。那么这八人便是在后宫里守着活寡。退一万步说,即便以后萧槙再起了什么心思,目光定然也是投向更年轻的女孩儿,不会有她们什么事儿。
这后宫的怨气太重了。她没有办法这个样子心安理得的享受萧槙许她的一生一世。这样子,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被后宫的怨气给吞了啊。上一次花辞树的事如果不是炜儿凑巧听到,又索性把经营的事推给了萧槙的人,怕是要闹出点事来。
可是,后宫的人真的不好安置。除非是像齐妙音、胡采女、杜宝林那等对宫廷完全已不再留恋,而且不牵涉什么大家族的人。而且,这种事也不能总发生。
还有,现在最紧急的是二哥的事。这事可大可小,就看爹爹他们能不能把他说动了。
萧槙把她的下颌抬起来,“愁什么呢,首航那日人多,万一被人认出你来不好。”
“人家许久没有见二哥三哥他们了。”图纸是谢隋带回来的,按说首航他该露面。而谢三也是船行老板,也会参与其事。
萧槙看她一眼,想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了。不过,谢陌的确是常常爱出宫去的,见亲人、见故人都有。
“年前小虎同我说,他今年要回乡去。他还是一心想着要重建镖局,而且他家的产业这些年一直是托别人管着,也该回去处理了。走之前我也想见见他。怎么说他叫我姐姐也叫了这几年,这一去日后便很难见面了。是你说的许我偶尔出宫走动,只要让你知道就好。至于说怕人认出我来,那我可以易容啊。”谢陌挽着萧槙的手撒娇。
“我正为战船工艺得不着不自在呢。”
“哪能一口吃成个大胖子呢。再说,干嘛非要求别人的工艺,咱们华禹没有能人么?”谢陌疑惑的问道。
萧槙的脸上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半晌才说:“也不是没有,你知道我最气什幺,南越那个最有名的工匠,本身就是华禹人。”
华禹的人,却跑到南越去成了最有名的工匠。怪不得萧槙这么窝火呢。二哥是不是也因此才把他得罪深了。他也是华禹人,却为了南越人胆敢抗旨,所以,触动了萧槙的心病。
“那人,是不是对朝廷不满啊?”
“他们祖上犯事被流放到琼州一带,他从那边跑去的南越。”
“原来如此啊。不过,南越不是属国么?不能把人要回来么?”
“当时那人是报了亡故的,如今根本不认这个身份。细作查了很久才查到的,对朝廷怨怼颇深。即便召回来了,我也不敢贸然用他。”萧槙躺到谢陌腿上,让谢陌给他揉着脑门,一脸的烦躁。
陌儿想见谢隋,老拦着肯定不成。
“陌儿”
“什么?”
“我之前让你二哥绘制海图,他不肯。我把他关起来了,国舅正劝呢。”
谢陌适当的惊讶,“什么时候的事啊?你干嘛把我二哥关起来啊?这商船能改进不是多亏了他么。我还想让他去各地瞅瞅那种出来的嫩苗呢。”
“还不是因为你那个二嫂。”
谢陌低下头,抱着萧槙的脑袋在他耳边一口一口的吹风。萧槙被她吹得耳朵痒痒的,伸手揉了揉,好笑的说:“你干嘛?”
“吹吹枕头风,好让你把我二哥放了。”
“这种事不是儿戏。”
“就是啊,我二哥也不是个耳根子软的,我二嫂不起决定作用的。”
“总是因为她,你二哥才突然变卦的。”萧槙仍然坚信谢隋初时是一心出力的,只是后来事情关涉那个南越女人才变了。
“那不见你因为我就不动谢家人了。”谢陌把他的头推开起身,却被萧槙从后头抱住了,热气喷在她耳边,“生气了?”
“臣妾为二哥抱冤。皇上有功不赏,无过却罚。”
“他有功,朕让他做工部侍郎,他坚辞;赏他两名美人,他梗着脖子说不要。”
“有些人爱高官厚禄美人名酒等等,可有些人爱的就是闲云野鹤的生活啊。皇上赏人没赏到点子上。”
“学成文武艺,自当卖与帝王家。”
“你就是巴不得天下俊彦,尽入你彀中。”
“那是当然。咱们再说罚吧,他屡屡触怒我,我却赐他名园居住。他硬是不肯休妻,我也没强迫。”萧槙箍得很近,让谢陌挣不脱。听他强词夺理,不由有些好笑,总之是皇命不可违,“我去看看煜儿和燝儿睡没有。”
“每晚都要去看,有宫女还有嬷嬷,哪就少了你那一眼。别去了,咱们早些歇了吧。”萧槙在后头抱着谢陌摇晃。
“还早呢,我去看看。”谢陌拉开他的手。
“唉,等等,我也去看看吧。那小子一天一个样。”萧槙下床穿靴。
“是么,我天天看着倒没觉出来。肯定是你看得少了才有这种感触。”
于是两人便一道过去,燝儿的襁褓早不包了,正穿了一身单衣小褂躺在摇摇车里,身上搭着小被被。放在外头的小手动着,眼睛望着上方。
“这是四皇子吊在这里的?”谢陌指着悬在摇摇车上的鞠球问。她让人给摇摇车挂了小帐子,现在鞠球就挂在帐子上方。
小桃答道:“是啊,娘娘。五皇子很喜欢看呢。”
萧槙伸手拍了一下那个鞠球,球便荡来荡去的,燝儿发出咯咯的笑声。
谢陌看着燝儿觉得有点对不住他,煜儿出生的时候她欢喜的整日抱住不撒手,一直看一直看。这一次好像是没有上回那么新鲜了,又有萧槙这段时日把她黏得紧紧的,把她的时间占住,对小儿子就没有大儿子那会儿照看得那么经心。好在燝儿被照顾的很好,白白胖胖,粉嫩可爱。不过,这也导致了燝儿不像煜儿那么亲自己。谢陌决定白日里定要好好的和燝儿培养感情。不然他最亲近的便是乳母,而不是自己了。
萧槙对她这个想法觉得好笑:“谁家大户人家不是这样,难道没有事事经手就不爱孩子了。我每日里日理万机,你掌管后宫也一堆琐事,还日日都在关注各地种子的发育情况。哪里能天天把孩子守着。”
煜儿则不必特意去看他了,他会到寝殿来晨昏定省。
“父皇母后早些安置吧,儿臣告退。”当着萧槙的面,他一向是小大人一般。谢陌告诉了他,如果不想提前一年入学,以后再没有自在日子过,在他老子面前就得很乖很乖才行。至于说背了萧槙的面,就非要谢陌亲亲抱抱一番才肯回去睡觉。
谢陌也没让他成日家混玩,她自己在给煜儿启蒙,而学武方面虽然萧槙给打了基础但时常都没空督导,这事便也交给了谢陌。她虽然不懂,但可以问旁边的侍卫。
萧槙瞧他们母子很努力的要拖到六岁,不想提早入学,想了想也就允了,反正也不在这一年半载的。
翌日,谢陌起床后就让人把摇摇车推到自己跟前。梳洗打扮好后逗了燝儿半天,发现煜儿还没有过来用早膳,便抱着燝儿过去侧殿。
煜儿这一点随了谢陌,早晨有起床气。一个不好就会踹叫起的宫女一脚。
谢陌一只手抱住燝儿,在他的注视下站在离床三步的位置拿起个小小的球朝煜儿砸去。正中目标!这一手谢陌练得越来越熟练。床上那团拢起动了动,燝儿就笑出声来。
“母后”煜儿掀开被子坐起来,揉着眼眶,小宫女便赶紧过去给他穿衣服。
“明年你就要入学了,到时候迟到了可是要被打板子的。弟弟都起来好一会儿了。”
“听说不是打儿臣,是打伴读。”
“那你好意思让人家天天为了你挨先生的板子?那跟你混可真是没前途。”煜儿的伴读已经定了是团团和常沂。
“昨晚练功睡晚了。”煜儿嘟囔着往净房去。
谢陌笑道,“反正入学了迟到有你父皇收拾你。”
早膳过后谢陌到正殿开始处理今日后宫的杂务。等把事情处理完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了,煜儿已经在院子里打拳了。被乳母抱着的燝儿就在旁边看着。
练了一年多,那小拳头打人到底痛不痛谢陌不知道,但是煜儿身板却是练壮实了。
谢陌便让搬了琴来,一曲金戈铁马的《从军行》行云流水的弹下来,煜儿出拳更有劲了。乳母早在谢陌坐下的时候便用软绵堵了燝儿的耳朵,省得琴声太激烈吓到了他,不过也还是能听到一些声音的。谢陌侧头去看,见他果然像往日一样兴奋了起来便笑了笑。在煜儿练完休息的时候又换过轻缓的曲调来弹。这便不用堵着燝儿的耳朵了。
“弟弟好像很喜欢听母后弹琴。”煜儿坐在旁边说道。
“煜儿不喜欢?”谢陌便没有强求煜儿跟着她学琴棋书画,只将一些启蒙的,譬如《三字经》《千字文》《幼学琼林》之类的教给他记诵和知晓,然后时不时的逮着机会就教些东西。现在见煜儿喝了水歇过气感兴趣的看着她手下的琴,便把他的手摆到上头。
“来,这个指头放这里,这个在这里……”
燝儿刚被乳母抱开去吃了奶又把了尿,回来听到哥哥枯燥的练习的声音便咿咿喔喔的出起声来,不复方才听谢陌弹琴的安静。谢陌已经教了煜儿基本的指法,便笑道:“这个可不是一日之功,不过你明年进学琴棋书画也都是要学的。你若是想提前学一些,母后就抽时间教教你。跟父皇教你一样,关键是自己要用心练习。这坤泰殿的女官都是当世的才女,平日里可以让她们指导你练习。”
煜儿嘟囔,“怎么什么都要学啊?”
“不想被人糊弄瞧不起那就什么都要懂啊。等以后你就明白了。你二皇姐的琴弹得好,三皇兄的笛子吹得好,二皇兄嘛,每次音律考核能勉强过关。暄表哥的琴比他们弹得都好,在树人院都是最好的。”
听说萧炜只是勉强过关,煜儿便幸灾乐祸的笑了。
“你先别笑,他就等着你到时候给他垫底呢。”
煜儿脸上的笑僵住,“儿臣才不要垫底呢。”
“你年纪小,垫底也没什么关系的。”谢陌故意的说道。煜儿果然比先前更加的认真起来。再看看小儿子,更是依依哦哦的频繁了。谢陌走过去握着他的小手,“你还真听得懂不成?”煜儿现在弹出来的不是乐音,而是十足的噪音。
示意女官过去看着煜儿练习,谢陌抱了燝儿到后花园去。走远了才把软棉给他掏出来。
“走,我们去看花花,看鱼鱼。”
指点着池里的锦鲤给燝儿看,谢陌在等着父兄劝说二哥的最后结果。昨晚试探萧槙,这事好像不能轻了呢。二哥可别轴到底啊,有情有义是好的,但也需识时务。胳膊可是拗不过大腿的,他总得有点表示,自己这里才好继续吹枕头风啊。
还有那个都快成了萧槙心病的南越巧匠,也得想想法子。萧槙每日那么多事,这件事她就自己找人去办吧。办好了这一件,对二哥的事也有好处。
燝儿看了一会儿鱼,小脑袋靠在谢陌身上,显然是困了。谢陌便轻轻拍着哄着他睡觉。等他睡着,旁边小樱忙让人把摇摇车推过来,从这边绕道回去,不用经过四皇子吱吱嘎嘎练琴的地方。
这个时候,谢陌早起吩咐下去要的东西胡勇也就拿来了。是那个于姓工匠的资料,上头写着于氏一族历代都以造船工艺维生,三十多年前因为私通海贼壮年男子都被斩首,全族都被贬为了贱民只能操贱役维生。
这些东西是现成的,萧槙安插在南越的细作发现南越造船的工艺和当年于氏族人的手法有相似之处,便报了回来。这一家人的存在,他当初也听工部的人提起过,然后便让人查了这些。谢陌过问,他便让人都送了过来。意思这事就交给她全权去办了。
谢陌便埋头看着,间或转头看看小儿子睡得怎幺样。这于氏一族当年是被海贼逼迫,但也不是完全无辜。不过,当时一些人趁机打压,把他们往死里整。的确是过了几十年的苦日子啊。
谢陌合上卷宗,“尽全力不惜代价去把于家散失在外的东西找回来。最要紧是当年记载传家的造船工艺的书。再让人透点风告诉他们,上头有人关注到了他们。还有,他们一族恐怕有人潜逃到了南越,替南越造船。”
“是。”
“再去树人院把谢暄叫来。”
谢暄很快过来,正好燝儿一觉睡醒了,没有开眠正在咿咿呜呜的。谢陌抱着走来走去的哄着。见谢暄要行礼便道,“暄暄,不用多礼,坐吧。”
“暄暄少爷,吃点心。”小桃把点心匣子拿出来,里头有十二种点心,摆成个花型,什么颜色都有,很是好看。
谢暄看了一下,倒都是他平常爱吃的,便笑着道了声谢,自己拿了块核桃酥吃着。
往常都是乳母在哄,所以今天燝儿刚睡醒有些不买谢陌的帐。好在还认得母亲身上的气息,多闹腾了一会儿也就安静了。谢陌便抱着他坐下,把他放在腿上靠自己坐着。
“暄暄,你母亲身子还好幺?”黄氏三十四了,而且上次生孩子是十多年前了,谢陌有些担心。
谢暄便道:“姑姑,侄儿晨昏定省的时候看着,母亲像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香的样子。爹爹的眉头也皱着。”
谢陌点头,“快生的时候孩子个头大了顶着胃是吃不好,晚上睡觉又抽筋睡不了全乎觉。我回头让人包些开胃健脾的果子让人送到你的马车上给带回去。至于抽筋你爹是大夫,他知道怎幺办。”
“知道了。”
一会儿小桃便拿了包好的两包鲜果干果过来。里头许多都是外头花钱也不好买的,适合妇人养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