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远航立即赶过去,明恕接着询问迟小敏的情况。
老板对迟小敏了解也不深,只知道这孩子是农村来的,二十岁左右,老早就没读书了,从老家到城市里来,打算先找份工作,站稳脚跟,再牟出路。
“她好像想存钱念书,和一个大学生走得很近,这几天也没瞧见那个大学生了,挺丑一姑娘。对了,这是迟小敏当初留给我的身份证复印件。”老板从抽屉里翻出一张叠了两次的纸,解释道:“以前我遇到个打工仔,才来几天就偷掉一千多块钱跑了。我现在请人,都让他们出示身份证,再存一张复印件在我这儿。”
“应该这样。”明恕接过复印件,见迟小敏来自兰乡市孔流镇,与冬邺市远隔上千公里。
不久,方远航那边传来消息,说迟小敏不在出租房内,别的暂时没有什么发现。
另一条更令人惊讶的消息同时传来——迟小敏的身份信息是伪造的,户籍网络里根本没有这个人。
“我操!”方远航喊道:“这个迟小敏不会是‘小鬼’吧?”
在刑警的内部说法里,“小鬼”指的是出生就没有身份、没有户口,被一些“大老板”养着的孤儿。这些人幼时无需学习,长大后也无需工作,专门替主人背锅,或是办违法违规的事。“小鬼”一旦行迹败露,或是可能给主人引来祸端,就会被“处理”。
“小鬼”的结局大多凄惨,活着的时候没有为人的尊严,死了也很少有安息之地。警方就是想调查,很多时候也因为得不到足够的信息而不了了之。
普通人一般接触不到“小鬼”,连“小鬼”这个说法都没听说过。但方远航在警校时参与过一次大规模军丨警联合缉凶,捉获的犯罪头目养着的“小鬼”仅是还没有死的,就有三百多人。
迟小敏的情况,和“小鬼”有点像。
如果她真的是“小鬼”,那么她接近李红梅的原因是什么?她现在消失了,是被主人处理?
明恕站在迟小敏的出租屋门口,打量着这不足十平米的房间。
房间里光线很差,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不悦的霉味,靠墙有一张单人床,床上堆着衣服和薄被——被子没有叠。屋中央摆着一张折叠桌,上面摆着电饭煲、碗筷、油盐酱醋,可见迟小敏就是在这张桌上煮饭吃饭。
和大多数廉价出租房一样,这里没有木质衣柜,只有一个钢条与布组装的简易衣柜,衣柜边放着四张椅子码成的“桌子”,上面横七竖八堆着书。
明恕走过去,拿起最顶上的一本。那是一本爱情小说,封面画着一对青春男女,书名矫情而拗口。撂在那里的大多是类似的小说,但压在最下面的一本,封面风格却和别的完全不同。
明恕将它抽出来,眉心忽地一紧。
这居然是一本墓心的悬疑小说。
李红梅戴着手铐,看着审讯桌上的书,半晌道:“这不是我的。”
“对,不是你的。”明恕说:“你读过吗?”
李红梅反应很慢,“小敏借给我看过。”
明恕问:“你喜欢吗?”
李红梅摇头。
明恕又问:“迟小敏喜欢吗?”
李红梅先是摇头,又点头。
明恕语气陡变,“你杀死闻静静三人,是受这本书的影响?”
“不是。”李红梅咬住丰厚的嘴唇,“是她们该死。”
明恕问:“那谁告诉你她们该死?”
李红梅张嘴又合上。
明恕再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认为她们该死?”
李红梅还是不答。
明恕语气急促,压迫感越来越强,“是不是看过墓心的书之后?”
李红梅摇头。
明恕继续,“迟小敏与你讨论过墓心的书?”
李红梅终于点头,额头上布满汗水。
明恕抓住这一刻,“你本就喜欢悬疑小说?你的学费生活费需要自己赚,除了上课,你的时间都花在打工上,你哪来的时间看小说?”
李红梅频繁摇头,“不,我,我有时间。”
“是吗?”明恕问得很快,不给她认真思考的时间,“你的图书借阅记录上显示,你从大一到现在,只有四本,全是职场奋斗类。墓心的小说是你第一次接触悬疑类?”
“是,是。”李红梅已经控制不住语气。
明恕打乱问话顺序,让所有问题看上去缺乏连贯与逻辑,“你什么时候认识迟小敏?”
“今年初。”
“你什么时候开始看悬疑小说。”
“也,也是今年初。”
“你什么时候不愿意再忍耐,想要杀死你的室友?”
李红梅哑然。
明恕死死盯着她,语气一沉,“今年初,对不对?”
短暂的怔愣后,李红梅将脸埋进手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明恕听清楚了,她念叨着的仍是那句话——她们都该死。
“迟小敏太奇怪了。”明恕躺在萧遇安办公室的沙发上。沙发不够长,容不下他的两条腿,所以一条曲着,一条搭在外面,“如果她与李红梅残杀三名室友的案子无关,她为什么会突然失踪?李红梅看墓心的书,很明显是受了她的影响。但问题是,就算是这样,迟小敏也没有必要离开。她是想逃避什么,还是遭遇不测?”
萧遇安站在窗前,一时没有说话。
天已经黑了,玻璃像镜子一般,倒映出他的身形。
明恕闭着眼,一边在脑中过滤案情,一边说出来,“迟小敏如果真的是‘小鬼’,那是谁养的‘小鬼’?现在已经有两起凶案的嫌疑人了,李红梅和鲁昆都认为有些人就是该死,他们……哎,方远航说他脑子乱了,我现在也乱了。哥,你得陪我理一下。”
萧遇安拿来一个黑色皮质笔记本,也坐在沙发上,“你说,我听。”
“现在一共四起命案。第一起,鲁昆在咖啡馆发狂,杀死两名吵闹的孩子,他看过墓心的书,认同‘有的人本就该死’,认为是墓心唆使他犯案;第二起,发生在科普游乐场的意外——这一起我认为可以暂时放在一边,因为偶然性太大,和另外的案子没有特别深的联系;第三起,罗祥甫被杀害并抛尸,传统人际关系摸排已经结束,他身边的人有动机,但都没有作案时间,我非常怀疑是他强行拍摄女性与儿童的行为为他引来祸端,这个还在调查;最后是第四起,李红梅一夜之间杀害三名室友,她承受了三年校园暴力,在再一次被欺辱之后,终于爆发,她和鲁昆一样,也看过墓心的小说。”
明恕一口气说完,看向萧遇安,“三起案子中,两起嫌疑人已出现,且动机清晰。如果罗祥甫确实是因为街拍而被杀,那这三起案子就有一个共同点。”
“凶手们都认为,有的人本来就该死。”萧遇安说。
“对!”明恕眼中迸射丨出明亮的光,“不仅如此,他们还认为,被杀的不是人,而是妖魔!他们给自己的行为找到一个合理的解读,那就是猎杀恶魔!”
萧遇安缓缓道:“那迟小敏在其中扮演一个什么角色?”
“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她可以有很多种身份——碰巧认识李红梅的打工妹,别有所图靠近李红梅的‘小鬼’。”明恕双手握在一起,“她甚至可能就是墓心!你想,如果她是墓心,她会不会不满足于只靠小说影响别人?当她不满足的时候,她会怎么做?那不就是走‘线下’吗?这样李红梅就是她的实验对象。”
“你的推测建立在她还活着的前提下。”萧遇安说:“想得更广一点,失踪无非两种可能,一是主动躲藏,一是遇害。如果她已经死了,李红梅有可能是凶手吗?”
明恕顿感一股寒意从尾椎冲了上来,“李红梅杀害她的理由是什么?”
话音刚落,明恕自己就怔住了。
那张在李红梅书中找到的便签再次进入他的脑海。
“想起什么了?”萧遇安问。
明恕将便签的事如实相告,又道:“我已经叫方远航去查李家的事了,估计很快会有结果。”
次日,李红梅的背景被查清——
她是孤儿,但家人却不是正常死亡。她的父亲与兄长,在十二年前,因为与“外乡人”产生矛盾,而被打死。